这是我22年人生里最艰难的几个月。
学生不想上学。
9月开学至今，有七个学生逃过学，九次。逃学要停课一周回家反省，回来之后我拉着他们补课，带读单词，教写字母。我怀着单纯的愿望：英语在小学没学过，是新的就是有机会的。我不希望他们因为跟不上而在语文数学之后再放弃一门学科。
七个学生不是一批逃的，所以落课的时段也不同，搞得我开学前三周基本没有午休和晚休，整天在办公室，扯着不同的学生读morning，good morning。当地老师劝我放松点儿：“你这样不休息是不能长久的。”确实，但我想着也不需要长久，补完这两天就可以了。
后来呢？学生在我的帮助下跟上了课程，保持住了对英语学科的兴趣，踏踏实实在学校里学习？并没有。现实不是童话，尤其在我们面对学生、面对人的时候，个人意志和个人努力都不一定能换来预期的结果。
事实是，后来班里接连爆发了腮腺炎，结膜炎。孩子们都住校，传染非常快。三个月下来，近一半学生请过按周计的病假。最少的时候，教室里只有23个人。我的补课行动苟延残喘了几周，最终也没能坚持下来。
学生宿舍
那最初的那几个孩子呢，总该有点效果吧？很遗憾，从学习的角度来看，几乎没有。几经反复也默不全26个字母，最终成为了不交作业的常客。其中两个又实施了两次逃学，还有两个则在家休起了长假。但看到他们在课下回应我的微笑时，又觉得好像有什么关联。
学生不喜欢我。
在课堂上被三个学生用脏话骂过，五次。在事情发生之前，我已经在这三个学生身上花了很多的精力，其中两个我还去家里走访过。骂老师的过程倒是大同小异，几乎都是他们课堂上捣乱，被我责罚，不服，就口出狂言。这跟我急躁的处理方式有关。当你成为一个老师之后，学生就是照妖镜。所谓“问题学生”不只是在说学生身上的坏习惯，他们也是最能让老师暴露出自己缺陷的学生。
也有些 “对着干”没有明确原因。一个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整齐的门牙的小个子男生，从第一天见到我就只讲方言，要么就是沉默回应。我一度以为他不会说普通话，后来发现在别的课堂上他都能讲，而且非常流利。
他不写作业，上课唱歌，手舞足蹈，到最后连英语书都不拿出来。我调整各种方法应对，没有反应。就在我去他家访回来的那一周，在课上被他骂了，连续两天，家长也连续被请了两天。
家访路上
项目老师一定会被学生喜欢？并不是。真心对待学生，会收获很多喜爱和信任，但这不是理所当然，每个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，他们对一个人的态度也不尽相同。如果幸运地得到了他们的爱和信任，要珍惜。
后来呢？这个学生依然无法无天吗？也没有。突然有一天，他在课间围到我身边跟我用普通话聊天。突然有一天，他不仅早早准备好了书，还开始“间歇性”听课写笔记。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原因——不在我去他家走访之后，不在他被请了家长之后，不在我跟他的私下谈话之后，也不在其他老师的批评教育之后……
我只能在笔记本上把这个小男孩的事儿标注为“教育的神迹”。
成绩差。
因为项目地缺老师，缺优质教育，所以需要美丽中国项目。所以经过美丽中国筛选、培训的我们，怀着热情到了项目地，认真努力工作，就一定能带来帮助，带来优质教育？
过去的几个月里，除了吃饭睡觉我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花在了学生和教学上，还没有精力也没有底气在教学之外做什么事情。成绩无法完全代表教育的质量，但不可否认的是，这是目前的我在被外界、尤其是当地学校审视时一个挺重要的方面。
然而跟我所在学校的当地老师相比，我的教学成绩非常差。换言之，当地老师的优秀让我颇感压力又十分钦佩。我从来没学过教育，但之前零星接触过孩子，都很顺利，于是带着一股“我适合当老师”的自信来到这里。开学第一个月天天在“历劫”，等到月考成绩出来，我几乎要相信自己不适合当老师了。
被评课，听其他老师的建议，听其他老师的课……我每周都会对自己上课的节奏和模式做出调整，同时调整的还有对学生的期望，一边为了在应试面前是跪还是躺平而挣扎。
然后呢？成绩有所好转，甚至奋起直追？还没有。但我学会了镇定面对，“这次只比您低8分啊，比上次少一分呐！好嘞，我继续努力。”
我不知道离开的时候能把他们教到哪里，只知道自己直到离开的前一秒也不能停止学习。
如果只看成绩差，也许我不来，对他们更好。如果只记得被学生骂，也许我不来，对自己更好。所幸我看到的不只这些，总有星光，总有欢笑，总有可能。
这是我22年人生里最艰难的几个月，我很珍惜。